唐詩生活:忽如一夜春風來
岑參兩次出塞前后加起來一共有6年時間之久,這使得他成為盛唐詩人中出塞時間最長的一人。同時,其足跡遠達安西和北庭,也使其成為盛唐詩人中西行距離最遠的一個。
或許正因為他處邊時間之長、介入之深,反而沒有讓邊塞詩承載更多政治意義的格外訴求,只是直觀模擬眼前所見或表達當時感受,雖然偶爾也在詩作中寄托自己馬上立功、封王封侯的宏志以及最后無功而返的失落和孤寂,但相對以前或同時代詩人那種遙遠的寄托,他的邊塞詩是簡單而直白的,現實而又客觀的,甚至很多時候還顯得輕松和輕快。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
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輪臺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
這本是一幅殘酷的畫面。盛夏時節,寒意入侵,北風卷地白草凋零,但在岑參這廂,卻因為突如其來的一場雪而產生出“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聯想。不管人們如何了然“春風不度玉門關”的春風之于邊塞意味著什么,也不論梨花本身具有的慘白的悲徹之感或離散飄零的易逝之感到底有何其他所指,在這里,通過雪花和梨花、冬天和春天的美妙聯系,我們能夠感受得到,處在這種奇幻的時空聯想中的岑參是充滿驚喜和歡悅的。這種意象的設定在我們熟悉的邊塞詩中是陌生的,這種驚喜和歡悅的情緒也是極少見的;接下來幾句寫邊塞之極冷,將軍角弓,都護鐵衣,寒光凜冽。百丈冰的肅殺,萬里云的凝重,慘淡冷寂;帳內,“中軍置酒宴歸客”,還有“胡琴琵琶與羌笛”,氣氛又熱烈至極。軍帳之外,雪依然在下,白色梨花飄送之下的轅門城樓,獵獵戰旗不再翻飛,它被凍住了,在一片白色的空茫中頑強地挺立著紅色的堅強。
這是一首送別詩,但送得并不凄切,甚至可以說送得浪漫至極。從梨花之白之翻飛,到紅旗之紅之僵直,從冬天到春天再到冬天,最后停留在雪上空留的馬蹄之痕。色彩綺麗,剛柔相濟,縱橫捭闔,大氣盤旋。
岑參的邊塞詩多被人用奇麗來形容,是因為他們大多未見過這樣的景致,所以稱奇,而在岑參這里,卻表現得自然而然,波瀾壯闊的自然景觀呈現于眼前,氣勢涌于心中,自是奇情奇氣油然而生。邊塞地名不再是傳達政治訴求的工具,意象也不是寄托愁怨的布景,邊塞詩更不是用來承載個人際遇的幽怨曲子。從這個意義上去看岑參的《白雪歌》,它的瀏亮干凈,飛揚大氣,自是一種青春剛健時代特殊的產物。